若区别三类体裁,要看是谁在写,为谁而写,以及语境的开放性。“忏悔录”的语境是地狱、炼狱和天堂构成的精神国度,信徒向上帝坦白,目的是救赎,不顾及现代公共舆论,也就不具备大众阅读史与出版史的分析视角。“回忆录”和“自传”是为后代人写的,让作者名声传世,或为以前的言行辩护,有展示自我的天性,语境开放,其中有一个包含过去、现在和未来的时间谱系。“忏悔录”除了赞颂上帝的功业就是为自己赎罪,不会有读者的影子,“回忆录”和“自传”的作者知道读者的评判功能,读者也知道作者的目的。待之出版,时代变化赋予了审美意义,读者有了兴趣,“回忆录”和“自传”得以进入大众阅读史,由此开始了在人类集体记忆中的旅行。“回忆录”和“自传”的区别在于前一类的公开性更强,后一类也会进入公共空间,但它有远离公共空间的愿望,在半开半闭的私人空间里自我反省。但这样的区别不是绝对的,一个人生前的交往越多,在公共空间的影响力越大,他的“自传”会趋同于“回忆录”。
奥古斯丁的《忏悔录》、嘉梅里(V. Jamerey,1695—1775)的《回忆录》和切利尼(B. Cellini,1500—1571)的《自传》能说明三类体裁的区别。《忏悔录》各卷开篇和结束多赞美上帝,时时顶礼膜拜,卷一引《旧约·诗篇》的颂词:“主,你是伟大的,你应受一切赞美;你有无上的能力,无限的智慧。”[228]讲述尘世的罪业,坦白得越真诚,渴望救赎的心情越迫切:“主,你愿意我回忆往事并向你忏悔,请你看看我的心,你把我胶粘于死亡中的灵魂洗拔出来,希望它从此依附于你。”[229]奥古斯丁讲述了他与一群青年人深夜偷梨喂猪的故事,那是因为“他的心跌落深渊,邪恶的灵魂挣脱了主的挟持自讨灭亡……追逐耻辱”[230]。这就避开了一个神学争论:恶是不是上帝创造的?奥古斯丁时刻面对的是上帝:“圣父,请您看,请您重视,请您俞允。”[231]现代人阅读时会有些不耐烦,因为那不是为他们写的,是为作者心中至善至美的上帝,控制个体自由精神的绝对力量。所以,这部作品缺少现代历史意识,冷落现代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