男人的心里,倏忽间涌起对他女人的一种大的爱意。确切地说,那更是一种心疼。正是这女人,才使他在北京的这地方,这小“房子”和这弹棉花的棚子里,坚守了五年啊!这五年里,他们除了吃饭睡觉,就是弹棉花。他哪儿都没陪她去。她也没单独去过什么地方,更不曾请求他陪自己逛逛北京。他们之间的话语,也一天比一天少了。她最经常说的一句话是:“我胳膊酸死了!”而他最经常说的一句话是:“我就不累吗?”——但是这五年,不唯对他们自己未来的生活,对他们双方的家庭,对他们双方至亲的一些亲人,却是意义极其重大的:他们已为自己积蓄下了两万多元钱。他们靠着在北京弹棉花挣的钱,使双方的父母得以不愁衣食。而且,他们帮助过他们双方的一些穷亲戚。他们的家乡是个贫困的地方,那儿一百元钱可以使数口之家过一个月。五年多的日子里,他们已几十次地向家乡寄过一百元了……想到这些,男人鼻子一酸,眼眶不禁有些湿润了。
他蹲下去,双手轻轻托起女人的手臂,将她的手臂放到了床上。接着,又那样将她的腿也放到了床上。他站起来,望着她犹豫片刻,小心地脱下她的两只鞋。
女人竟一直没醒,一只手臂压在胸脯下,嘴角继续淌着口水。五年来的冬天,她总穿现在穿的这件上衣。实际上那是他的一件旧上衣,这件粗布上衣已经快变成“绒”的了。五年里它所附着的棉絮,是水所无法洗去的了。若使之重新变成布的,非靠科技的方法用电子分离器不可了。她也和他一样,满头发满脸都是棉尘,这使她的头发和眉看上去像是灰白的。然而这乡下女人的脸却长得怪秀气的。毕竟才二十六岁,又是少妇,女人味是棉尘所无法消减的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