罗斯多离开包厢,丢下神思恍惚的吕西安,让他去胡思乱想,在现实世界的上空飘飘荡荡。内地诗人见识了出版界在木廊商场的把戏和猎取声名的手段;又在戏院后台走了一遭,看到漆黑的良心,巴黎生活的关键,各种事情的内幕。他眼睛欣赏台上的佛洛丽纳,心里羡慕罗斯多的艳福,一会儿已经把玛蒂法忘了。他愣在那里说不出有多久,也许只有五分钟,他却觉得长得无穷无尽。火热的念头烧着他的心,女演员的形象挑起他的欲火:淫荡的眼睛四周涂着胭脂,白得耀眼的胸脯,妖艳的短裙,肉感的绉裥,裙子底下露出大腿,穿着绿头绿跟的红袜子,有意刺激台下的观众。两股腐蚀的力量齐头并进,向吕西安直扑过来,仿佛两条瀑布要在洪水中汇合;诗人坐在包厢的一角,胳膊放在包红丝绒的栏杆上,耷拉着手,定睛望着台上的幕,听凭那两股力量吞噬;因为以前过着用功,单调,隐晦的生活,像一片深沉的黑夜,此刻受着又有闪光,又有乌云,像烟火般灿烂的生活照耀,他愈加支持不住了。
16 高拉莉
忽然幕上露出一个隙缝,一只多情的眼睛光芒闪闪,射在吕西安的漫不经意的眼睛上。诗人从迷惘中醒来,认出是高拉莉的眼睛,不由得浑身发热,低下头去,望着加缪索,加缪索正好回进对面的包厢。
那位女性鉴赏家是个大胖子,蒲陶南街上的丝绸商,还担任商务法庭裁判;家里有四个孩子,老婆是续弦,一年有八万法郎进款;年纪已经五十六,满头花白,像戴着一顶帽子,是一个假作正经而及时行乐的人;他一生在生意场中受过不少委屈,离开世界之前一定要快活一阵。颜色像新鲜牛油般的额角,像修士般红润的脸颊,似乎还不够容纳他心花怒放的快乐。加缪索趁老婆不在身边,准备拼命鼓掌,捧高拉莉。富商的虚荣心集中在高拉莉身上,他在小公馆里撑的场面不亚于从前的王侯。他认为女演员的成功一半是他的功劳,因为他是出钱的老板。既然有岳父在场,加缪索的行动等于得到批准。岳父是个矮小的老头儿,头发扑着粉,眼睛色迷迷的,可是神态庄严。吕西安看着不胜厌恶,想起自己一年来对巴日东太太的爱情何等纯洁,热烈。于是那种诗人式的爱情展开雪白的翅膀,无数的回忆像浅蓝的天色一般围绕着安古兰末的大人物。他又沉入幻想中去了。第二幕正开始。高拉莉和佛洛丽纳都在台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