史也者,所以记人群之行事,以资鉴戒,非徒为一二人作起居注也。此义也,昔时史家,久已知之。然史官缘起。本君大夫之私人,所记者特其私事,记言记行,皆以表彰其人为主,此等见解,相沿不易化除,而视史家之褒贬为一身之荣辱者遂多矣。
《齐书·崔祖思传》:祖思陈政事曰:“古者左史记言,右史记事,君举必书,尽直笔而不污,故上无妄动,知如丝之成纶。今者著作之官,起居而已。述事褒谀为体。世无董、狐,书法必隐。时缺南史,直笔未闻。”即深惜史职不举,不足使人歆惧者也。宋文帝欲封王昙首等,会燕集,出诏示之。昙首曰:“岂可因国之灾,以为身幸?陛下虽欲私臣,当如直史何?”封事遂寝。荀丕恶于王俭,又上书极谏齐武帝,言甚直。帝不悦。竟于荆州狱赐死。徐孝嗣闻之曰:“丕纵有罪,亦不应杀,数千年后,其如竹帛何?”《南史·齐豫章王嶷传》。魏孝文谓史官曰:“直书时事,无讳国恶。人君威福自己,史复不书,将何所惧?”皆谓史笔,足儆人君。然君既赏罚任情,史又何所恃以奋其直笔?
《齐书·王智深传》:世祖使沈约撰《宋书》,疑立《袁粲传》,以谂世祖。世祖曰:“袁粲自是宋家忠臣。”约又多载孝武、明帝诸鄙渎事。上遣左右谓曰:“孝武事迹,不容顿尔。我昔经事宋明帝,卿可思讳恶之义。”于是多所省除。则视人君之意旨为进退矣。世祖敕智深撰《宋纪》,令奏上,未及而崩,郁林又索其书,已见前。《传》言智深初为袁粲所接,及撰《宋纪》,意常依依,世祖之索之,盖意实有所不释然,故郁林犹继其志也。刘祥撰《宋书》,讥斥禅代,世祖衔而不问,亦已见前。《南史》言祥又于朝士多所贬忽,著连珠十五首以寄其怀。或以启上,卒以是徙广州,则亦未尝不以他事中之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