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去看季老时大部分是问病,或聊天。从不敢谈学问。在我看来他的学问高深莫测,他大学时候受教于王国维、陈寅恪这些国学大师,留德十年,回国后与胡适、傅斯年共事,朋友中有朱光潜、冯友兰、吴晗、任继愈、臧克家,还有胡乔木、乔冠华等。“文革”前他创办并主持北大东语系二十年。他研究佛教,研究佛经翻译,研究古代印度和西域的各种方言,又和英、德、法、俄等国语言进行比较。试想我们现在读古汉语已是多么的吃力费解,他却去读人家印度还有西域的古语言,还要理出规律。我们平常听和尚念经,嗡嗡然,不知何意,就是看翻译过来的佛经“揭谛揭谛波罗揭谛”也不知所云,而先生却要去研究、分辨、对比这些经文是梵文的还是那些已经消失的西域古国文字,又研究法显、玄奘如何到西天取经,这经到汉地以后如何翻译,只一个“佛”就有:佛陀、浮陀、勃陀、母陀、步他、浮屠、香勃陀等二十多种译法。不只是佛经、佛教,他还研究印度古代文学,翻译剧本《沙恭达罗》、史诗《罗摩衍那》。他不像专攻古诗词、古汉语、古代史的学者,可直接在自己的领地上打天下,享受成果和荣誉,他是在依稀可辨的古文字中研究东方古文学的遗存,在浩渺的史料中寻找中印交流与东西方交流的轨迹,及思想、文化的源流。比如他从梵文与其他多国文的“糖”字的考证中竟如茧抽丝,写出一本80万字的《糖史》,真让人不敢相信。这些东西在我们看来像一片茫茫的原始森林,稍一涉足就会迷路而不得返。我对这些实在心存恐惧,所以很长时间没敢问及。但是就像一个孩子觉得糖好吃就忍不住要打听与糖有关的事,以后见面多了,我还是从旁观的角度提了许多可笑的问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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